故鄉的冬季
王永斌
2023-02-16
一
在我心中,故鄉的冬季,總是與寒風刺骨、冰天雪地聯系在一起的。較之城市,鄉村的冬天要冰冷許多。
鄉村沒有城市的高樓大廈,沒有密集的人流車流,更沒有供應不斷的暖氣。故鄉的鄉村,只是寂寞地臥躺在空曠荒涼的原野上,沒有了秋季作物的遮蔽,沒有了繁密綠葉的映襯,沒有了嘈雜的人聲助陣,就像漂泊在大海上的孤舟,仿佛隨時都能被狂風巨浪和無邊的夜幕吞沒。
寒風,無疑是冬日鄉村的???。嘯叫的西北風在村莊里肆意妄為,它一會兒嘶叫,一會嗚呼兒,村子變得冷峭苦寒凄清凍滑。朔風肆虐下的村莊,一座座房屋似一尊尊雕塑;一條條街巷只是那寒風的通道。而連接各個鄉村的山路,蒼白無力的延伸在大地間,空蕩蕩地留不下一個人的腳印。寒風狂舞中的村落里,人們像冬眠了一樣窩在家里不出門,任狂風把村莊變得更加單調寂寞。但是,當朗朗冬陽升起,縷縷炊煙就會裊裊婷婷升起在每個村莊的上空……
二
歲暮天寒、朔風凜冽,只是故鄉冬季村落蟄伏冬藏的表象。其實,生命的溫度和張力,正在村子里的各個角落延伸。作為人類的好朋友,家畜和鳥類,它們時刻用行動彰顯著自我的存在和對村落的熱愛。一群灰喜鵲逆風而上,旋飛在山地旁的高樹上。喜鵲出來覓食時,從這棵樹落到那棵樹,它們長長的尾巴,無法抗衡來回嘯叫的朔風,喳喳幾聲,滑落在一家密閉的飼養場里。
喜鵲的突降,引起了鐵籠里一只藏獒的警惕,但藏獒只翻了一下眼皮,就又開始打盹。關在柵欄里的白鵝,興許是怕喜鵲搶食,“軋軋”叫著,厲聲呵斥喜鵲快點走開。喜鵲不瞧白鵝,徑自飛跳到一米多高的豬圈里,在長長的豬食槽里,啄食食物。日常卷縮在窯頂墻頭的貓,跑到暖炕火爐邊上打起瞌睡。慵懶的鴿子,早就知道了寒風到來的信息,躲在房檐下避著風頭。
三
嚴冬的到來,使故鄉原野丘陵上的一切植物生命退幕謝場。本來生機盎然的大地,像一個大舞臺似的人走場空,一下子安靜了下來。大地丘陵裸露出了它黃色的本真,也展現出了它博大而冷峻的形體美。而村莊內外的各種樹木,以灰空、雪地為背景,構成山村原野最美的雕塑,讓我嘆為觀止……桃樹的數枝斜依,柳樹的虬龍盤曲,核桃樹的婀娜多姿,白楊的獨木插天,它們把最美的形體展現給冬季,沒有絲毫修飾。寒冬,讓人看清了山川大地的本色,不讓色彩和溫暖把心靈迷惑。在白雪的輝映下,鋪雪的土地、山路,相比褐黃色的山巒、山崖,更加潔白、清亮。
冬季讓人認識大地丘陵原來的樣子;冬季讓人領略到自己村落的本色美——靜寂空曠,但卻簡潔明了。鄉村的冬日,像一幅極簡的水墨畫,裸露展現在山林原野上。有了這樣一座座躺在畫里的村莊,靜處在山野森林邊緣外,才不至于讓失去綠色植被的丘陵地帶變得毫無生機。有了這樣一座座躺在故鄉冬季懷抱里的村莊,才能留得住炊煙、留得住鄉愁、留得住期盼!
四
走在冬季的鄉村,更容易令人沉思。那些老舊窯洞,它們有的殘垣斷壁,有的塌陷傾倒,有的獨門臨街,講訴著村莊久遠的故事。村莊新生的事物,陳年的物體,不斷碰撞交流,在替代與交融中,形成了村莊的全部。在時間的空間里,房屋是村莊的載體,而人只是過客,留不下絲毫痕跡。走過一條坑洼不平的土路,我找到了村北邊的一方早就凍實的水泊。冰面上一指厚的積雪久久未化,水泊就似一張潔白的手絹,靜靜躺在山地間。厚重穩健的大地,緊緊擁她入懷,因為在這樣的寒冬里,只有她永遠映襯陪伴著村莊。
就在我計劃折身離開時,我望見一位老人,正翻過遠處的西嶺,踏著雪地的曲徑,緩緩向村子里走來,身后跟著一條黃狗……此時,我突然想起“窗含西嶺千秋雪,門泊東吳萬里船”的詩句,心內生發出脈脈溫情,那老人蹣跚著雙腿,目光充滿堅毅,朝著村莊而來。如果說島嶼是風帆的港灣,那么村莊就是游子的故鄉。徒然間,我改變了對故鄉冬日村莊的看法。冬季村莊表面蕭索、空曠、靜寂,內在卻剛毅嚴峻,獨特別致而又風韻溫情。不信,你敲開一家農戶,暖身的土坑,熱心的話語,還有濃釅的大葉茶,足以令你留連忘返……